把罪行变成一支歌.

※cp:舟浮梅/舟梅浮

※原著向



他还将一把刀放在我的手上,“插进你的心脏!”他喊道,“血是红的。血是热的。血很美。”

——科斯托拉尼《夜神科尔内尔》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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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萨斯对感染者拥有极具排外的心理,活下去简直千辛万苦。你没有能力就活不下去。浮士德他不想死,他很有战斗的天赋,所以他一直活到现在。乌萨斯常年下着雪,大雪纷飞,冷得人着不住,浮士德他用废纸和石头在角落里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庇护所,那里潮湿阴暗,狭窄黑暗,几乎仅容一个小孩子缩在里面,但是浮士德想,我有家了。

他每天辛勤地把“屋顶”上面厚厚的积雪扫下去,尾巴在雪地上留下细细的痕迹。他捡了许多亮晶晶的小东西放在里面,像是装饰那个家,像是碎裂的玻璃和玻璃弹珠(这种东西应有尽有,它可以抓住你的眼球,也可以让你流血),闪闪的小石头,还有眼镜镜片,脏兮兮的圣诞树挂坠,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填塞了小小的住所。浮士德缩在里面,望着外面白雪茫茫的世界,紧紧抱着自己从武器商店里面摸出来的箭弩。他发誓自己不会主动去攻击人,可是如果有人想要伤害他,或者破坏他的家,他会尽其所能撕咬他们,他要他们付出代价。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做,有很多美丽的事物想要看,黎明落日都很漂亮,也很温暖,他每一天都想要感受。

黑夜是他的所爱。那是最能隐藏自己的时候,因为他是黑夜的孩子,他永不困倦。黑夜里只有他一人清醒,他有黑夜的尾巴,黑夜的鳞片和黑夜的头发,黑夜像是母亲的子宫保护着他。遮住他黑夜眼睛里那点血迹般的红。

不像白昼,白昼常常有人要围攻他,因为浮士德很强,他能从许多人手下抢走食物,那些人发誓与他有不共戴天下之仇。他们发现了他,一起包抄他,他还很年幼,只有十四岁,但是他的眼神很冷,比隆冬还要冷冽。他拿出枪对准他们,他百发百中,甚至有时一发贯穿两个人。鲜血喷在雪地上,他光着脚,踩在雪上的血上,一点点朝家走,他想念自己亮晶晶的宝贝了。

他从小就失去了睡眠。他不知道睡觉的意义,不明白睡觉是一种甜美的死亡。

这件事情让他的存活几率翻了无数倍,没有人能够偷袭到他,他永永远远醒在黑夜。只有在某些时刻,他才会感受到寂寞。因为乌萨斯的深夜是连绝望都没有人的无人之境,只会有他一个人,永永远远的一个人,孑然一身,在无梦的国度里活生生地死去。每一夜,浮士德在阴暗的角落睁着清醒至极的眼睛,看着月亮,看着星星,月亮是金灿灿的,它的光芒渲染了黑色的天空,看上去毛绒绒的,浮士德探出脑袋,伸出指尖还沾染鲜血的手去想要碰月亮,他觉得月亮好美,他想要。他够了半天没有够到,白雪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,落在他的鼻尖上,他的舌头很长,于是伸出舌头舔掉了鼻尖上的雪花。舌尖冰冷冷的。他打了个寒颤,重新抱着箭弩缩回去,一只手里握住小石子,歪着脑袋,他不明白独孤的含义。

有天他从外面抢了食物回家,发现自己的家门口的雪地一片凌乱的脚印。那些纸板被人撕扯得一塌糊涂,石头被人砸烂,玻璃碎成渣滓,圣诞树挂坠被人烧成灰烬。他站在那里,怀里的罐头落到了地上,他的身体颤抖着,惊恐地瞪大了眼睛,跌跌撞撞地上前,跪在自己家的废墟前,更多的雪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丝上。埋伏的人很多很多,他们不仅仅是有被浮士德抢过食物的人,大部分是因为恐惧浮士德。他们不能容忍这里出现一个王。他们要抹杀强者。他们对着他开枪了,他没躲,跪在那里一动不动,所有的子弹虚虚地从他的身边擦过去,打在雪地里,哒哒哒,激起火花,没伤他半毫。

“都没了。”浮士德开口。他的声音很沙哑,也很稚嫩,在角落里面响如洪雷,他站起身,拿着箭弩,指尖因为用力过敏呈现出雪的惨白。他的眼睛里的红点开始扩大,吞噬了他的黑色瞳色,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瞳眸,甚至让那些人开始恐惧。他猛然举起手臂,用手中的箭弩对准人群的中心,他要用这东西反抗一切。有火焰在他的眼睛里面燃烧:

“这里是我的家。”

他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。那些人开始追杀他,他的箭弩用完了也舍不得扔,于是把死者身上枪拿着,他的射击能力万里挑一,小小年纪还会设陷阱,搞心理战,所以搞得追杀者吃力不讨好,疑神疑鬼的。他们的首领怒吼:一个小鬼罢了,我们这么多人,还抓不到他一个吗?因为浮士德不需要睡觉,所以他还能在追杀者陷入睡眠的时候偷袭他们。那个时候睡在地上的人,就像是目标靶子,供他杀生。浮士德藏在楼顶,身上盖着一片白雪,他的伤口流出的血结成块了,他体温本身就偏冷,所以才不会死在这冷夜里。黑夜里面他依旧看得清万物,眯着眼睛,在瞄准器中那燃烧的跳动的火焰,望见了首领的脸,他想到了被燃成灰烬的圣诞树装饰。

浮士德想:那是我的家。他扣动了枪板。

他把追杀者全部杀光了,没有人是比他更出色的狙击手和暗杀者。但是他伤痕累累,即便不需要睡眠,他的精神状态也到了极限,他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靠着脏兮兮的墙,举步维艰,头昏脑涨,大块大块的血块落在他的身后。

“站住,不要再靠近我。”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,和他一样年轻,高高在上,充满了厌恶和轻蔑的意味,还有上位者的高傲。

浮士德已经无法思考了,他本能地因为对方的命令停下脚步,勉强地抬起头,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纯白色的身影,逆着光,刺得他眼睛疼,想要流泪。

那个声音厌恶地说:“你会弄脏我的衣服。”

浮士德没有回话。他倒下去了。


>>>2

当他出现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时,他很疑惑。浮士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,脚下是坑坑洼洼的土地,一望无垠,什么东西都没有,除此外什么都是纯黑的,包括天空。

他看着自己的身上,发现伤口全部消失了,衣服干干净净的,他有种全新的体验,身体轻飘飘的,好像跳一跳都能飞起来,有什么柔软似的感觉把他包围了起来,他觉得这里好温暖。

但是这里到底是哪里?他想。

“这里是月亮。”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。

浮士德扭过头,看见纯白色的男孩在看着他,他是白昼的孩子,有雪白的皮肤和雪白的发丝,还有一双像是月亮的金色眼睛,他戏谑地对着他笑。除了眼睛,他整个人都是灰暗的,好似灰烬都融入了他雪白的肌肤中,亦或者是哀怨的亡灵一层层将他包围,祭台上的鲜花、欢笑、活人的心脏都应该献给他。

“月亮。”浮士德惊讶地把这个词汇重复了一遍,“怎么可能,我怎么可能在月亮上?”

“因为这里是你的梦。”男孩耸耸肩说道,他好像清楚一切。他穿着短裤,露出小男孩才有的笔直健康的大腿。

浮士德疑惑地问:“你是谁?梦是什么?”

男孩挑起眉毛,吐了吐舌头:“你会知道的。所以,要来跳舞吗?”他对浮士德伸出一只手。

浮士德说道:“你是谁?我不会跳舞。”

男孩还是说道:“你会知道的。那么来吧,我教你跳舞,人总要学会跳舞的,不管是在梦里,还是在战场上。”

因为浮士德没有伸出手来,所以他主动来到浮士德的面前,直接握住浮士德的手,浮士德走在男孩后面,看着自己前方的男孩,男孩的手暖洋洋的,身上有股很舒服的味道,让他安心。男孩转过身来,让浮士德跟着他的步伐和节奏走,他们面对面,两个人离得很近,近到睫毛可以靠在一起的程度,浮士德直勾勾地看着男孩子的眼睛,男孩也在看他,浮士德第一次发现了比月亮还漂亮的东西。他不想要月亮了。

男孩哼着奇奇怪怪的歌曲,带着浮士德原地转着圈圈,浮士德觉得自己的身体好轻好轻,像是被绑了七个氢气球,如果不是男孩握着他的手,他就要飞起来了。黑色的空中有白色的花瓣落下来,落在他们的肩膀和头发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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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士德睁开眼睛,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头脑是那么清醒,身体充满了力量,好像失明者第一次看见颜色。那双比月亮还漂亮的眼睛在他上方。男孩一只手撑着下巴,居高临下地对着他咧嘴一笑:“你醒了。”他笑得真好看。

这时浮士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躺在男孩的大腿上,脖颈处还被一把刀抵着。

男孩轻声细语地喃喃道:“你可真好玩,我本来以为你是死掉了,或者是昏过去了。结果你竟然是在第一次见面的人之前睡着了。还睡得那么香甜无比。”他尖锐的小刀更深地割破了浮士德的脖子,血液流了出来,这好像取悦了男孩,他眯着眼睛,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欣赏血液冲出伤口的那份美景,“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?”

“……睡着。”浮士德好像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一样,他说道,“我睡着了?”

“怎么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。是啊,你睡着了,甚至连我割你的脖子的时候睡得死死的。不过,你身上的伤口很多啊,还有许多不是你的血液,在这种身体情况和恶劣天气下,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,有点意思。但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警惕心是如何活到现在的。”

“我睡着了?”

男孩挑起眉毛看他,和梦里面的神情一模一样:“你是脑袋摔坏了吗?”

浮士德答非所问:“我的家没有了。”他低声念叨,“没有了。”

这句话好像刺激了男孩,他的眼眸一瞬间缩小。锋利的刀尖就开始在浮士德的脸上滑动,留下些许血痕,甚至恶意地戳了戳浮士德脸上的黑色鳞片,他拿刀尖对准浮士德那双奇异的眼眸,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用刀尖掏出他的眼球。浮士德一动不动,他的眼睛望着那闪烁着的刀尖,直至男孩兴致缺缺地咂舌,把刀刃收了回去。“你可真无聊。”他说着和之前矛盾的话语,“够了,你要躺到什么时候?”他颠了颠大腿,以示浮士德起来。

浮士德躺在男孩的大腿上,他看见上空的月亮,他不久前才在那上面跳舞,他脑袋下的是男孩的大腿,有着肉感,弹性十足,还暖暖的。只是枕上去,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模模糊糊的了,头脑开始昏昏沉沉的,柔软的黑暗围绕在他的身上,他身体内的核心感觉到一阵酥麻,他微微闭上眼睛。

“喂,你不会又准备睡过去吧?”男孩粗暴地推搡着他的身体,“你这人也太奇怪了吧。我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割断你的咽喉哦?”

“对不起……”浮士德低声说,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,像是天堂的大门开启,一切不可挽回,他甚至无法在脑海里组织语言,话语直接冲出了口,“我弄脏了你的衣服……”

男孩突然陷入了沉默,浮士德陷入睡眠之时,他听见男孩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不就是一件衣服罢了。”


<<<4

白昼的男孩叫梅菲斯特,他没有割断浮士德的咽喉,他还给浮士德治疗了伤口,带着浮士德进了整合运动,让人把浮士德的箭弩做成了弩炮。他印象中的浮士德徒有一副好的狙击天赋,却没有一点防人之心,竟然能在第一次见面之人的眼前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,容易控制,自己把他带回去,不仅可以给整合运动出一份力,自己还有了一个像是警卫般的存在。

而浮士德发现了很多。比如说,他明白了什么是睡眠,明白了什么是梦境,也明白了,只有在梅菲斯特的身边,他才能安然入睡。又比如说,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梅菲斯特是个疯子。还比如说,他发现梅菲斯特的一只脚是义肢,这导致他必须杵着拐杖走,一瘸一拐的;所以梅菲斯特的动作很慢,他的自尊心很强,他绝对不准别人帮助他,他不接受施舍。这意味着他永远不可能起舞了。

不过,最后一点,浮士德错了。

他蹲在楼顶,用在瞄准仪里面紧紧盯着梅菲斯特,他看见这个白昼的孩子在满是鲜血的战场和满是残肢的舞台上狂笑,像是恶魔终于把某个人拖入地狱一般,他如愿以偿了,笑得让原本精致的小脸显得极度狰狞。可是他给人治疗时候又像天使,身边飘着白色的羽毛,看上去有种圣洁的意味,虽然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和这个词汇扯上关系。他让源石长出来,重组为新的身躯。他比恶魔还卑鄙。他拖着步伐,走过一个个的俘虏,昂起那颗纯白的头颅,眼神轻蔑无温度,像是看着虫豸。他在战场上起舞,他折磨俘虏,叫自己的牧群把尸体烧掉,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在发亮,让浮士德想到自己以前真爱的玻璃弹珠。梅菲斯特围着火焰转圈圈,对着火焰张开手臂,他兴奋地高吼:“继续啊,烧吧,把一切都烧掉吧!像是雨夜里的火星,一闪而过,永久消失。”

浮士德想:他在起舞。

在梅菲斯特又一次审视俘虏时,超乎意外的,那么本应该是瑟瑟发抖毫无抵抗力的俘虏们,其中一个突然拿着刀,大吼道:“去死吧!”就朝梅菲斯特冲了过去,快到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。他撞倒了拿着拐杖瘦弱的梅菲斯特,眼神已经疯掉了,刀刃刺伤了梅菲斯特细腻的脸颊。浮士德急匆匆地扣动弩炮,弩炮轰掉了那个俘虏的整条手臂,俘虏哀嚎着,血液喷射了梅菲斯特一身,朝后倒了下去,他因为疼痛疯狂打滚,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。浮士德转身朝楼下跑去。

梅菲斯特傻傻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,他神情空白地碰了碰自己脸上的那道伤口,因为疼痛发出了嘶嘶的吸气声,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,不可置信,几乎要要哭了;但是这种表情只有一瞬间,下一秒,极度的暴怒就占据了他的脸颊和内心,脸都扭曲了起来,金色的双眼里面是可以撕咬一切的血腥。

“你伤了我?”他压低声音说,充满了震惊,好像被面包咬了一样。他杵着拐杖站了起来,拿起不远处废弃的一条铁棒,恶狠狠地抽俘虏的断肢处打了下去,血液飞溅到他的脸颊和眼睛里,他病态地笑了起来,“去死?这是我说的!渣滓,败类,不过是一条轻轻松松可以被踩死的虫豸罢了,竟然敢伤我?”他用铁棒想要插入对方的手臂里,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牙酸的声音,他根本不顾对方残肢处露出的骨头和血肉,只是尽自己的所能折磨着他,战略上他没有天赋,但是这方面他好像天赋异禀。

当浮士德赶下去的时候,他看见梅菲斯特的刀刃上挑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,梅菲斯特在血液中狂笑着,他的刀刃在剖开那个人的小腹,露出内脏,俘虏的身体竟然还在动。

浮士德直接走上去,他不顾血污抓住了梅菲斯特的手臂,“停下来,梅菲斯特。”

“滚开!”梅菲斯特一巴掌打掉浮士德的手,他扭头看着浮士德,神情几近癫狂,“你想阻止我?!想和我说别这样做了,太过分了,没有必要对这个人这样做是吗?滚,”他低吼道,像是只小兽,“给我滚开!!”

“不是,”浮士德说道,他看都没看地上的东西,“你受伤了。”

梅菲斯特的动作顿了一下,他歪着头,盯着浮士德。

“你受伤了,”浮士德说,“先治疗。”

梅菲斯特手中的动作停下来了,他偏过头,不去看浮士德的眼睛,抿住唇,轻描淡写地说:“……又不是什么重伤。我自己就可以恢复。”

“你受伤了,”浮士德固执地说道,“必须要先治疗。”他不顾梅菲斯特的反应,小心翼翼地捧起梅菲斯特的脸颊,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梅菲斯特脸上的血液,“闭上眼睛。”他说。

梅菲斯特直勾勾地望着他,没有说话,然后乖巧地闭上了眼睛。浮士德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,还注意不碰到他的伤口,等到肮脏的血液全部消失,梅菲斯特的脸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,浮士德的眼神微不可察觉地温柔了些许,“可惜现在没有消毒的药物。”

梅菲斯特说:“那你给我舔舔呗。”

浮士德一噎,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“可以吗?”

“……算了,也行。”

得到了正主的同意,浮士德伸出细长的舌头,舔了舔梅菲斯特脸上的伤口,他尝见了血的味道,当他准备把舌头收回去的时候,却看见梅菲斯特突然把手上的血在他身上擦了擦,又一把揪住了他的舌尖。

浮士德:“?!”

梅菲斯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靠近他,惊喜地盯着他的舌头看,“你的舌头好有趣啊!细长细长的,”他对浮士德吐了吐自己的舌头,“不像我,平庸至极。”他的指尖很轻很柔地捏着浮士德的舌尖,没到让浮士德感觉到疼痛的地步,然后松开了束缚浮士德舌头的手指。

“并不,”浮士德的舌头得到了解放,他咂咂嘴,说道,“很漂亮。”

“你平常都是这么夸人的吗?”

“什么?”

“当我没说。”

“还疼吗?”浮士德偏过头,他想要去抚摸梅菲斯特的脸,又收回去了。

梅菲斯特看着他,笑了,是他极其稀少的、罕见的温柔的笑,在他整个灰暗肮脏,充满恶意的生命里,他只对浮士德这样笑过,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:“不疼了,托你的福。”


<<<5

浮士德爱上了睡眠。现在的他才知道以前的夜晚是多么的痛苦,因为有了梅菲斯特,他才不会重新回到那片充满恶鬼、警惕和恐惧的无眠之夜,他永远不再受冷冻的侵害。他和梅菲斯特靠在一起睡,梅菲斯特常常嗤笑他和怕黑的孩子一样,他没有告诉过梅菲斯特,只有在他的身边,他才能睡着。

他们两个人躺在一起,梅菲斯特的指尖抵着他的眼角,好奇地说:“你天天睡得那么香甜,为什么黑眼圈还那么重?”

浮士德不知道怎么回话,他本身就是一个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感情的孩子,越复杂的情感越在他的心底深处堆放,不染一层灰。你要他怎么和梅菲斯特解释,因为你,我才从不眠之夜和恐惧中解脱,你教我跳舞,在月亮上。于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,他让梅菲斯特的手敷在他冰冷带有鳞片的脸颊上,闭上眼睛,蹭蹭那双比他体温温暖不少的手。

“我问你话呢,浮士德,嘿,浮士德!……什么,睡着了?这么快。”梅菲斯特用指尖戳着浮士德脸颊的鳞片,指尖硬硬的。他趴着,双腿摇晃着,一只手撑着下巴,望着浮士德近在咫尺的睡颜。睡着的浮士德安详平静,他软绵绵的卷发贴在两侧,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,看上去乖巧异常。梅菲斯特捏捏他尖尖的耳朵,薄薄的,听见浮士德平稳的呼吸声。现在,浮士德又在他的身边睡着了,他现在知道浮士德是怎么一个高警戒心的人了,他可以很快地察觉到是不是有埋伏,准确地说出敌对狙击手的位置,唯独每次在他面前睡得毫无防备。

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也是这样。从来没有见过的长尾巴男孩毫无防备地在他怀里睡着了,梅菲斯特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一个鲜活的生命,那个生命有点冰冰的,因为呼吸而在他的怀里起伏,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怀里。梅菲斯特是初次发觉一个生命的宝贵,于是他想亲手来毁掉他,他从男孩身上的伤口可以得知男孩很强,所以他拿出刀,割上了男孩的脖子,等着他惊醒。

然而男孩一动不动,在自己的怀里香甜地酣睡。梅菲斯特知道他是睡着了,并不是昏迷。所以他把刀刃割入了男孩的脖颈,只有一点点,“我要杀死你了。”他傲慢地宣誓道。男孩还是在睡觉,他不怕,好像因为他是他最信任的人,他知道自己不会杀死他。

奇怪。梅菲斯特想,太奇怪了。他收了刀子,用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温柔的动作,让这个满是血污的男孩睡在了自己的大腿上,他弄脏了自己雪白的衣服,但是那又怎么样。

梅菲斯特伸出手,虚虚地掐住了浮士德的脖子:“我会杀死你的。我真的会杀死你的。”


>>>6

浮士德看见黑色的天空,还有那片绿油油的绿洲,梅菲斯特坐在湖边,他双脚在里面逗着小鱼玩。浮士德走过去,他的梦境里面的东西越来越丰富了,一些水果堆在他的手边,他拿了一颗草莓递给梅菲斯特,梅菲斯特接过来,他咬开草莓的皮肤,吮吸草莓的血肉,草莓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,滴在他雪白的裤子上。

梅菲斯特说:“这里比刚开始漂亮多了。”

浮士德说道:“你喜欢吗?”

梅菲斯特说:“还行,不讨厌。虽然我更喜欢的是废墟,我喜欢惨叫声,我喜欢那些人的哀鸣,这里太安静了。”

浮士德说道:“但是绿色的树很好看,蓝色的水很好看,红色的花也很好看。你看见了吗?”

梅菲斯特转动眼珠看着他,不咸不淡地说:“我看见了。”

浮士德不说话了。他弯下腰,用手掌捧起一滩水,给梅菲斯特满是草莓鲜血的手洗澡,草莓的血液一冲就掉。他缓慢,认真地用水一点点洗过梅菲斯特的手指和指缝里面的草莓酱,动作轻柔。“干净了。”

梅菲斯特没有回话,他把自己的手指放在眼前看了看。然后从浮士德身边的水果中又拿了一颗草莓,他当着浮士德的面,直接捏爆了那颗草莓。草莓发出人类听不见的绝望的惨叫声,它的内脏它的脑浆它的血肉全部成了泥,变成了肉酱,粘在梅菲斯特的手掌上,他对浮士德张开黏糊糊的手掌,挥了挥:“又脏了。”他笑笑,金色的眼睛里不带任何善意,冰冷如山脉之心,冷酷如杀人鲸。

浮士德轻轻垂下眼眸,声线没变:“那就脏下去吧。”他对梅菲斯特伸出手,“所以,要来跳舞吗?”

梅菲斯特用新奇的眼光瞅着他:“来吧。”

他也伸出手,浮士德紧紧握住了他满是血液的手掌。


<<<7

“要来跳舞吗?”浮士德说。

把战场上的尸体都“清理”干净的梅菲斯特猛然转过头来,一脸震惊,他咬住下唇,露出一副凶狠的神情,“你什么意思?”他冷冷地说,斜斜地站着,拐杖压在一具尸体的手背上。

于是浮士德再次说道:“我们来跳舞吧,就现在,这里。”

梅菲斯特勾起唇冷笑起来,梦里的他也是这么笑的:“你怎么了浮士德,你那双完美的狙击手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吗?你没看见我的义肢和拐杖吗?”他的音调猛然降低下来,“给我住口,浮士德,再提这件事情,就算是对你,我也不会客气的。”

浮士德把自己的弩炮收好,他向前走去,直接握住了梅菲斯特的手,不容拒绝地把他搂向自己。梅菲斯特手中的拐杖掉到了地上。

“浮士德!”梅菲斯特怒吼道,愤怒让他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。

他的动作停了一下,不闪躲,抬起头看着梅菲斯特的眼睛,说:“我先道歉,对不起。但是,你想要跳舞吗?只要你想,我就能和你一起跳舞。”

“……我的脚。”

“抱着我,梅菲斯特,”浮士德说,“我就是你的拐杖。”他一只手和梅菲斯特相扣,另一只手搂住梅菲斯特的腰肢,梅菲斯特的另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,将自己大部分的重心都压在了浮士德的身上。浮士德一点点移动脚步,就像梦境里面的那样,梅菲斯特现在平静了下来,他轻垂着金色眼眸,神情认真,甚至有些虔诚。

梅菲斯特开始哼着歌曲,看得出心情愉悦,他们两个人的步伐和歌曲吻合,现在是他领着浮士德跳舞,他的步伐比浮士德稳重,也比浮士德还轻盈,踩在残肢和厚厚的积血里面,却好像脚底没有任何障碍。浮士德看着梅菲斯特的眼睛亮起来了,比夜空的月亮还亮,他们在满是腥臭的血液和烧焦的尸堆里面跳着舞,转着圈圈,若无旁人。真正的月亮也升起来了,但是浮士德不看月亮,他看着梅菲斯特。

浮士德的通讯响了,两个人暂时停下,梅菲斯特靠在浮士德的肩头上,浮士德把通讯器放在耳边,是弑君者,在那边问,“梅菲斯特惨败了?”

“我们很快回来。”浮士德说道。然后挂断了电话,他看向梅菲斯特,道:“要回去了吗?”

梅菲斯特说:“再陪我跳一支舞吧。”

浮士德说道:“好。”


<<<8

其实浮士德比梅菲斯特更看得清。他知道其实整合运动里面的不少人,包括他最喜欢的塔露拉姐姐,都并没有真正的把他当做是“家人”。他恶趣味,疯癫,报复心极强,毫无同情心,甚至是对待整理运动的成员,他都毫不犹豫地抹去他们的神智,让其成为自己专属的“牧群”。他对万物都抱有极度轻蔑的态度,想要毁掉一切,他享受狩猎的过程,又注重结果,可是他偏偏不具备一点攻击能力。

有的时候,浮士德想,如果梅菲斯特没有我的话。他会怎么样?他不继续想了。他不愿意继续想。那太残忍了。

他知道W常常以充满怜悯和厌恶的表情看着梅菲斯特,梅菲斯特以为自己是天才,是个大功臣,但是在一些人眼里他只是一个疯子。可怜的自我陶醉者。人们讨厌他,他就是交响乐中出错的音符;是婚礼蛋糕上的蟑螂;是完美油画上面的酒液;是白雪裙子上面的血迹①。又是他的梅菲斯特。

现在罗德岛出现了,他们的能力强到让人震惊,第一次与罗德岛的人们对战,那些人的话语就完全刺激到了梅菲斯特。

梅菲斯特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尖叫,他崩溃了,几近面目狰狞,他吼道:“他们那是什么表情,他们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表情看我!他们凭什么用那种语气指责我。”他砸烂房间里面的花瓶,把床单扯到地上,他能发泄的仅此而已。浮士德早发现了,梅菲斯特不讨厌别人厌恶的表情,不如说,他甚至很享受这种被人恐惧反感的特权感,但是他无法接受他人带有怜悯的眼神,用委婉或者直白的话语刺入他那颗卑劣敏感的内心深沉。这会让他抓狂,叫他崩溃,无法控制自己。

“猎物就应该有猎物的样子!在我的陷阱里面挣扎,可怜兮兮地苟延残喘发出悲鸣,可是它们竟然敢咬我,它们竟然敢反抗……”梅菲斯特神经质地咬住自己的手指,“我会杀了它们,一群垃圾,去死,都给我死去!”他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。当浮士德走过去的时候,梅菲斯特像是看遇到什么救命稻草一样,他抓住浮士德的手指,几乎是让浮士德隐隐约约感觉到疼痛的程度,他的金色里面眼睛闪着狂热的神情,浮士德在月亮的倒影里面看见了自己的身影,“浮士德,你说,我们下一次一定可以杀掉他们,对吧?我们能把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全部杀掉,对吧?”他有些紧张地靠过来,像是怕冷的孩子,想要靠近父母又怕被推开,“把那些人的嘴巴都打烂!把他们烧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!”

浮士德拉着梅菲斯特冰冷的手,低下头用唇碰了碰他的指关节,说:“对。”他把梅菲斯特的手指牵到自己的脸上,说道,“我困了,梅菲斯特。”

梅菲斯特眼里原本疯狂的情绪一点点消退了,像是冰块遇到了火焰,“是吗,浮士德你困了,”他轻声自言自语,“好巧,其实我也是。整合运动有的时候很好玩,也是我的理想,我可以为了理想付出一切,但是好累,真的好累啊,我连骨髓都感觉到累了。睡吧,浮士德,”梅菲斯特闭上眼睛,再次睁眼,他的金色眼睛里面那些狂暴的情绪全部不见了,“我们一起。”

他对浮士德张开双臂。


>>>9

梅菲斯特说:“你不跳舞,你就会死。所有人都在世界上跳舞,为了躲避他人的攻击而转身,为了杀人而俯下身子,为了救人而举起手,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你都在跳舞。你在梦境里跳,你在战场上跳舞——我只承认这两个地方,其他地方的舞蹈不能算是舞蹈,那些是演戏,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,只是一些虚假的动作,它们不带情感。你挥舞手臂,你哼着歌曲,你可以跳爵士舞,你可以跳华尔兹,你还可以在舞蹈结束的时候喊我的名字。”

浮士德说道:“梅菲斯特。”

梅菲斯特说:“就是这样。我们在战场上舞蹈,我们引领出新时代,那将是只属于我们的时代,我想说我们不是别人的西洋棋。战争的本质是残忍、反抗和淘汰,战争结束之后,一切都会消失。不再有胜利者和俘虏,万物都从浮夸走向现实,都从不成熟的青春走向永恒的历史。”

浮士德说道:“梅菲斯特。”

梅菲斯特说:“听我说完,浮士德。我不怕死,但是想到我会被一颗子弹击碎、贯穿、摧毁、撕裂,那些人从我身边走过,他们感激我的死亡,他们唾弃我的死亡,他们把我埋在一个谁也不会知道的肮脏的遥远的地方。浮士德,浮士德,我怕,我怕的是这个。我怕我死得毫无价值,比蛆虫还不如,我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的,在死后被人取笑。”

浮士德说道:“我在。”他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,把罄竹难书、罪孽深重的男孩像是珍宝似的拥在了怀里,他拍着梅菲斯特的后背,“我在这里。”

可是梅菲斯特挣脱了他的怀抱。但是他又说:“我知道你在,浮士德。因为如果你不在,我便不可能起舞。”

<<<10

浮士德跪在在大雨中,抱住奄奄一息的梅菲斯特,他们被背叛了,梅菲斯特中枪了,在他们逃跑的过程中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。他只是被浮士德拉着狂奔,口中念念有词,说道我们不可能失败不可能的,我不甘心,我不甘心。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被子弹贯穿了,他捂住自己流血不止的腹部,在奔跑中牵扯到伤口,没有发出一声呜咽。那些人根本不会在乎。但是现在,梅菲斯特在他的怀里,毫无生气,血流成河,他的手上都是冰冷的雨水和梅菲斯特粘稠的温暖的血。浮士德几乎无法思考了,他一边想为什么,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,一边潜意识里知道,这就是他们能所得到的结局。梅菲斯特的脸颊比死去的兔子,比乌萨斯的雪还要白。他感到一阵眩晕,呼吸不能,有什么撕扯着他的血肉,体内的内脏绞在一起。

“为什么你不说呢?”浮士德在大雨中低下头来,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,像泪,“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呢,梅菲斯特?”

“……快走。”梅菲斯特因为疼痛,声音沙哑,他的手很轻很轻地抓住浮士德的手指,“趁着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,快离开。”

“我不走,梅菲斯特。”浮士德反手抓住了梅菲斯特的手掌。

梅菲斯特原本要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大,他挣扎起来,使劲揪住了浮士德的领口,“你不走?你不走?那么就留下来,浮士德,”他金色的眼眸里什么情绪都有,坚定,渴望,癫狂,瞳仁颤抖着,浮士德甚至看见了狂喜,“留下来,陪我。”他用那张漂亮的脸颊说出惨无人道的话语,咳出的血液溅在浮士德的脸颊上。

浮士德听见了追兵的声音,梅菲斯特身体的温度越来越微弱,他低下头,让自己的脸颊靠着梅菲斯特湿漉漉的白发上,“我会的。”

“……你这人真的好奇怪。”他听见梅菲斯特发出难听的笑声,不比哭声好听,“我困了,浮士德……”梅菲斯特纯白的睫毛颤抖了几下,缓缓闭上了月亮的眼睛。他失去了呼吸。

浮士德说道:“睡吧,梅菲斯特。我们一起。”

他当然会留下来和梅菲斯特一起,不管梅菲斯特去哪里,他都会跟着梅菲斯特,他永远与梅菲斯特同在。如果没有了梅菲斯特,他就什么都没有了。他没有了森林、没有了绿洲、没有了湖泊、没有了水果、也没有了梦境;梦的亡灵会重新找上他了,叫嚣着让他回报利息,让他回归连噩梦都没有的无眠之夜,那个在月亮上邀请他跳舞的白昼的男孩也会永远地消失不见。

追兵就在他们的身后了,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浮士德跪在大雨中,紧紧抱住属于他的月亮,他的男孩,他没有流泪,他睡着了。







完。





※题目:摘下你的吉他,把所有罪行变成一支歌。出自《基督的最后诱惑》

※如果您觉得关于睡眠的桥段和段落与一个叫做《睡吧》的原创有些相似,请别慌张,因为那也是我。

①他就是交响乐中出错的音符;是婚礼蛋糕上的蟑螂;是完美油画上面的酒液;是白雪裙子上面的血迹:前两句出自《洛基启示录》,后两段自己仿造的。

最后,关于梅菲斯特哼的歌曲:

是安娜的这首《Night Of The Scarecrow》  1:41秒那一段。我爱安娜瓦尼一辈子。我不允许有人没有听过安娜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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